Sunday, March 25, 2007



一段跨越疆界的旅程
文/宋睿祥(台灣第一位無國界組織MSF醫師)

「我是從台灣來的Dr. Soong,請問我可以見執行長Oliva一面嗎?」

鼓起了勇氣透過電話,我用英文簡短表明自己的來歷。

「你有預約嗎?」

「沒有,我剛從西藏回來….我知道這樣有點唐圖…..」我嚥了口口水,急忙地補上一句,「我真的想知道,如何可以成為一個無國界醫生!」

「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..」電話中一陣短暫的沈默,「我不確定Oliva是否有空,但歡迎你來辦公室看一看……」

2001年六月,第一次,我踏入MSF位在香港的辦公室。

夢想的種子埋藏已久,自此開始萌芽。而當初又是如何因緣際會,在我的心田種下這一粒希望的種子?這一切就得回溯到1997年,無國界醫生組織在台灣誠品所辦的一場攝影展…..

那一年,我還是一個醫學院大四的學生,整天埋首於病理學中,對未來充滿著茫然與惶恐。直到有一天,沒有任何預期地,我走進攝影展,然後,有一張阿富汗難民營中,營養不良、瘦骨如柴的小孩照片,進入我的眼簾。

透過照片,這個孩子深深地凝視著我,不成比例小小的身軀,刺眼的點滴打在頭皮上,彷彿這個無助的生命,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在乎喊著,救救我,救救我的生命…..那一刻全身像被電流穿過,有著無比的震撼。

從來不曾想過,那一雙深邃的雙眼竟引領著我一路走到這裡。

那一場展覽,讓我對「要成為一個什麼樣的醫生?」開始有了完全不同的想法與看法,原來這個世界上,還有那樣的醫療環境,是我從來不曾想像過的。我在心裡暗暗想著,總有一天,我也要加入那樣的組織,去幫助更多的人,體驗完全不同的生活。就這樣,無國界醫生這件事,自此深植在我的心中﹔那個孩子的畫面,從來不曾在我腦海裡消失過。

2000年,當我從醫學院畢業,那股跨越疆界的強烈渴望,就如同一匹脫韁的野馬,再也停不住了。我沒有選擇一般人認為的康莊大道,沒有一腳踏入那已鋪好的醫生之路,就這樣,我背上背包,從有形的疆界開始出走,腳步一刻不停歇。

漂流到歐洲,我感受到歐洲的文化,喚醒了內心那一份生而為人的喜悅﹔當我獨坐在斐冷翠的烏菲茲美術館裡,面對「維納斯的誕生」感動得流淚,那一刻,自身的靈魂,一如佇立於蚌殼之中新生的維納斯,那般純淨美好。當我一路到達尼泊爾,面對喜馬拉雅山的壯闊,穿越珠穆郎瑪峰和希夏邦馬峰,我見識到世界的遼闊,西藏更是我夢想的高原,原本仰之彌高的群山,在眼前都變得如此寬廣,一望無堐。

翱翔於天地之間,放眼所及只有三種顏色,白色的雪,藍色的天空和黃色的大地。我知道世俗所謂的「疆界」,已漸漸消失,我站在世界的屋脊上,自豪地對自己說,「天涯海角,只要我想要去的地方,我就會到!」

似乎冥冥中命運牽引著我,心滿意足的我回到拉薩,就在八角街的一隅,MSF與我在生命中再度相逢。

「成為一個無國界醫生」那曾經深埋在我心底的夢想,頓時跳上心頭。在我面前再也沒有其他的選擇,因為,這份生命中的渴望,突然一切都如此清晰,沒有任何礙障擋在我的面前。

了解我的想法之後,拉薩的MSF工作人員丟了一張香港的名片給我,名片上的地址和名字「Oliva」,就是日後我和MSF唯一的線索。靠著這張名片,我一路來到香港,直到最後,我坐在當時的執行長Oliva的面前。

Oliva是一個老MSF,他熱心地與我聊著過去在任務中的點點滴滴,我幾乎屏住心息,興奮熱情地聽著每個動人的故事,最後忍不住激動地衝口而出,「Oliva,告訴我,要怎樣才能合格地成為一個無國界醫生,我是認真的,我一定要!」

看著當時魯莽,充滿傻勁的我,Oliva著實嚇了一跳,他微笑了,「你必須要有兩年的工作經驗,還要受過熱帶醫學的訓練,才能來面試。面試通過後,MSF總部才會分發任務給你……」他將實情全都告訴我,想說這小子也許從此就會知難而退。

「等著我,兩年後我一定會再回來。」我率性堅定地說。

2003年,夏天。

經過了兩年長庚醫院外科住院醫師的洗禮,四個月英國利物浦的熱帶醫學訓練,加上多次背著背包自助旅行,我再次回到香港MSF的辦公室,辦公室外招牌仍舊,一切看來與兩年前也沒什麼不同﹔唯一不同的是,我已經準備好要出發,更加篤定這一次,不只是跨越地圖上有形的疆界,我還要穿越種族與心靈無形的距離。

MSF終於接受我的申請,也指派給我第一個任務---到非洲的賴比瑞亞行醫。

人在賴比瑞亞,我探索著「貢獻」的真正意義。曾經,在短短的一天內,我在只能容納七床的幽暗加護病房裡,親手簽下六張死亡證明書,難過崩潰地躲在值班室裡痛哭失聲。我也親眼面對原本能治療的結核病,卻因為複雜的抗藥性問題,最後我不得不向病人say no…..

那些生與死之間的掙扎、難過與悲哀,一次又一次地推擠著我,碰撞無形中那條界定「我」的邊線﹔我發覺當自己感覺到無法處理的時候,解決的方法就是將「我」的邊線不停向外延伸,再度把焦點放在外頭。回頭看來也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,原來「貢獻」對我而言,是讓我終於願意,漸漸放下那條區隔「我」和「你」的界限,允許別人進入我的心裡,每當我這麼做的時後,病人和我都因此得到了安慰。

從某個層面上來說,在賴比瑞亞的工作內容,和台灣並沒有太大的不同,身為一個醫者,天天有生老病死在發生,心情也有高低起伏。只是在那裡,一切喜怒哀樂的振幅,一下子都被放大了。

回顧我自己在過去七年中,前六年所有的努力,都是為實踐我自己的夢想做好準備﹔而那十個月在賴比瑞亞的行醫之路,將夢想化作現實生活的每一天,將我與一群人的生命緊緊相繫在一起。其實,這段圓夢的過程並沒有想像中浪漫,其中更有許多無奈,衝擊著我原有的價值觀,但是我更清楚經過這些淬煉,我找到自己生命更深的價值與意義。

邀請你與我共遊,這段跨越疆界的旅程。

文章來源:宋睿祥醫師部落格 http://blog.yam.com/msf_raymond/category/665192

照片來源:尋找被遺忘的國度---賴比瑞亞宋睿祥個展 http://www.msfraymond.org/aboutrssoong.htm

宋睿祥醫師著作---無國界醫生行醫記:出走到賴比瑞亞
http://www.books.com.tw/exep/prod/booksfile.php?item=001030830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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